中国抗疫剧《最美逆行者》被指歧视女性
记者：王月眉 2020年9月20日纽约时报
这一幕发生在中国政府投拍的一部新剧集中的第七分钟，时间太短，很容易错过：在新冠病毒最早暴发的城市武汉，一家公交车公司的负责人问手下的司机，是否愿意在封城期间紧急上岗。一队志愿者很快站出来。没有一个是女性。
这段大约一分钟的片段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网友们称这一幕——该负责人后来还问为什么没有女人站出来——是中国社会性别歧视的恶臭明证，是企图抹杀女性对抗击病毒的贡献。据官方新闻媒体报道，事实上，在这场危机中，在前线工作人员中女性占多数。
等到周日，关于这段上周四播出的视频的话题标签已经被浏览超过1.4亿次。上万人要求停播这部剧。
中国刚刚摆脱这场令许多人患病、给经济造成重创、扰乱数亿人日常生活的疫情之际，这番哗然反映出紧张气氛仍在延续。持续发酵的紧张局势包括对中国政府试图重写疫情叙事的质疑，对压制不同叙事的失望，对危机期间及更广范围内存在的对女性持续歧视的愤慨。
实际上，鉴于女性在控制病毒方面的重要作用，许多人对这种被认定为轻视女性的做法感到特别愤怒。执政党共产党的官方喉舌《人民日报》在3月报道称，前往武汉及其周边湖北地区抗击疫情的4万多名医务人员中，女性占了三分之二。官方新闻通讯社新华社称，从上海调派到武汉的医生中，有一半以上是女性，90%以上的护士也是女性。
“以前的电视剧里其实会常常见到对女性的抹黑，抹杀女性的功劳，我还以为今年经历过疫情后会有所不同，因为疫情期间那么多女性参与抗疫，”北京的一位女权主义者和博主佐伊·沈（Zoe Shen，音）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剧情。”
女性在抗击病毒的同时所遭受的待遇已经不止一次引发公愤。2月，一家官方报纸分享了一段女性医护人员在前往武汉之前剃光头的视频，表面上是为了穿戴防护设备更方便。该报称这些女人是“最美的逆行者”。很多看过视频的人说，那些女人都在哭泣，而观众指责政府利用女性身体做政治宣传。该视频最终被删除。
还有些女性医务人员说，在武汉物资愈发短缺的时候，她们曾请求帮助获得卫生棉条或卫生巾，但上级斥责了她们。
“现实里把女性推出去”——到前线拼命，一位网友在微博（类似Twitter的平台）上评论这部剧。“宣传里把女性埋起来。”这条评论被点赞超过3万次。
这是新剧《最美逆行者》的首播集，该剧戏剧化地呈现了武汉抗击疫情的努力。在大流行之前，武汉在国外鲜为人知，但随着疫情在武汉蔓延，随后在世界各地传播，这座城市成了对病毒威胁的严重警告。绝望的居民分享了人们被不堪重负的医院拒之门外的照片，他们怒斥那些为了掩盖病毒而任其肆意传播的官员。
该剧在中国国家电视台播出，由中共宣传部副部长慎海雄担任总出品人，这样的绝望当然不是它的重点。相反，据官方媒体报道，这部剧是对“发生在抗疫一线的感人故事”，以及对中国人民“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大无畏气概”的赞歌。
在剧中武汉那家公交公司的戏里，封城实施前不久，数十名司机走进会议室。一名官员解释说，政府要求志愿者加入一个紧急运输小组。许多男性在一位共产党干部的带领下排起队。
看过报名名册后，这位官员宣布报名的全是男性。“是不是女同志也出一个呀？”他说。
他点名一个坐在后排的女人，要她自愿参加。但她不愿意，说家人远道而来陪她过春节。“我真不行，”她回答道。
作为对该剧的回应，社交媒体用户开始迅速分享有关女性抗疫的官媒报道截图。许多人也开始使用“要求《最美逆行者》停播”的标签。在一项关于是否应该取消该剧播出的民意调查中，超过91000人投了“有必要”，约6800人投了“没必要”。
“终于知道女性是怎么消失在历史上的，”一位微博用户写道。
还有的用户暗示，这是对控制疫情叙事的更广泛斗争。“大家只是希望能够留下正确的集体记忆！”一位用户在帖子中写道，得到了超过11万次点赞。
虽然周六仍有许多批评该节目的帖子，他们的愤怒引起了审查员的注意。要求该剧停播的标签已经被屏蔽，这段令人反感的片段有些在网上已被删除。热门影评网站豆瓣也禁止对该剧进行评分。
官方的反应不仅在提醒人们中国政府对疫情叙事的敏感，也提醒了人们女权主义运动在中国的脆弱性。政府口头上鼓励性别平等，甚至还赞助其专门负责女性问题的机构。但它对任何不受其控制的组织都保持警惕，并严厉打击独立活动人士。
在党政机构的最高领导层中，女性仍然几乎不存在。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强调女性作为家庭主妇和母亲的角色。就业歧视、对财产权的限制以及对家庭暴力保护不力十分普遍。
剧中公交车司机那一幕激起的最初愤怒也引发了对该剧的其他谴责。武汉医生杜科业在微博上写道，这部剧在医学上是不准确的，经常出现护士没有穿戴合适的医护装备、胸外按压做不对的场面。虽然电视剧是虚构的，他写道，但准确性也很重要，因为该剧是为了纪念这个国家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
女权主义博主佐伊·沈也暗示，对这部剧的批评，说明这场疫情及疫情应对，已经深深刻进这个国家的灵魂。
“在大家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拍这个剧，简直是侮辱观众的智商，”她说。
Liu Yi和Claire Fu对本文有研究贡献。
王月眉(Vivian Wang)是时报记者，此前曾为城市版报道纽约州政治。她在芝加哥长大，毕业于耶鲁大学。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她 @vwang3。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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