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丰不是民科
作者：方玄昌 来源：为何鸭
6月中旬，一项奇葩“成果”《坚持唯物主义时空质能观 发展牛顿物理学》入选2021年度河北省科学技术奖推荐项目。这项“研究”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基准，宣布推翻了相对论。
事件披露后网上笑骂声四起。几乎所有的批评者都将“成果”的持有者、来自河北燕山大学的教师李子丰归入“民科”行列，并认为河北省教育厅将这类民科“成果”推荐进入自然科学奖评审，属于不负责任且不可理解的行为。
但笔者认为，李子丰并非通常概念上的民科。事实上，称李子丰为民科，已经是抬举了他，同时也是对民科这个群体的侮辱。
所谓民科，原意为“民间科学家”，后来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特有概念（科学家原本并无官方和民间之分），指游离于科学共同体之外进行“科学研究”的那些人。他们未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对于近现代科学缺乏系统了解，对于科研的规范缺乏认识，因而常常在家里闭门造车，却总幻想能通过自己的某个“天才”构思来解决重大的科学问题，或推翻那些著名的科学理论。
在笔者任科学编辑的早期、近十年时间中，曾经收到过无数民科来信，他们期望借笔者之手，将他们的惊天成果推向世界。
这些信件（也即他们自认为的“论文”）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全部都是手写的，少数是手写后的复印件，大多字迹工整。这些“论文”短的仅有一页纸，长的可达数十页。笔者随即获悉，他们的这些手写信件同时邮寄给了中科院相关研究所，以及各大学的相关院系。这一度让笔者对他们的毅力钦佩不已。
这些“论文”研究的方向主要有四大类：证明或推翻某数学定律或猜想；推翻相对论；推翻热力学三大定律并发明永动机；挑战自然选择学说。
最初笔者很认真对待这些信件（彼时尚不清楚还有民科这个群体存在），但随即发现，他们的论证极为粗糙，并且大多对于自己所要论证的命题缺乏深刻理解。拿那些试图推翻相对论的“论文”作者来说，他们往往只在最肤浅的概念层面了解相对论，论证过程则无一例外都在牛顿力学中转圈（以错误前提循环论证）；那些试图推翻热力学定律的，则几乎都不理解“封闭系统”这一基本概念。
但笔者相信，这些民科绝大多数是认真在“做研究”，并且是真的笃信自己做出了巨大发现；他们的悲哀，在于对科学实在了解太少且不自知。
与之相对照的是另一群人。他们同样是在推翻已有的科学理论，但论证方式与前述民科截然不同，他们是以哲学及意识形态为武器，直接宣布相对论、量子力学、进化论违背马克思主义，因而是错误的。
李子丰更接近于后一种人。笔者甚是怀疑，十余年前收到的那些“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基准论证相对论及进化论的错误”之类的信件中，有一些或许就出自李子丰之手。
单从推荐评奖的这份“成果”看，李子丰与那些标准的民科相比可实在太懒了。其所谓研究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于课件一样且极为粗糙的PPT，以“物理学源于哲学，物理学不该与哲学发生冲突”这种无厘头言论开场，没有像样的论证过程，从头到尾就是自说自话。其推荐表格中“项目特色”一栏的描述是：“属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颠覆性创新的、非共识的理论物理项目。”
但仔细看其论述，他对于哲学显然也是外行，称其为“民哲”也不准确。所谓马克思主义，不过是他扯来的一张虎皮而已。
如果一定要给他这样的人一个称谓，笔者认为，称其为“官科”或许更恰当。因为与那些可怜的民科相比，李子丰的荒诞“研究”有官方支持。李子丰以马克思主义为武器推翻相对论的“研究”并非第一次被官方推荐。据澎湃新闻报道，之前他的这一“成果”曾获燕山大学推荐，申报教育部2017年度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可惜”最终未能获奖。
“官科”远非李子丰一人。此前同样被归为民科的、拿着国家经费研究“根据虎皮鹦鹉跳脚频次预报地震”的北京工业大学地震研究所也属于此列。
但这个群体中更耀眼、呼风唤雨时间更长的，大约要数沈存正。他顶着“甘肃省发明协会副会长,中国科学院工程师协会会员”的头衔，贩卖他自创的“宇宙三能场”“人体三能场”“能量医学”“负熵”等概念，以及据此折腾出来的各种医疗产品。开公司发财并成为地方政府座上客之外，他还到处做报告、发论文，并时不时在大众媒体上露脸。与李子丰扯马克思主义虎皮不同，沈存正选择拉经络、中医的大旗做保护。
无论是李子丰想获奖，还是沈存正想发财，总的来说都在情理之中（尽管我们可以猜测他们对自己“成果”的成色心知肚明）；真正需要警惕的，是让李子丰们得以成为“官科”的背后那群人。河北科技厅工作人员在舆论沸腾之后解释说，李子丰“推翻相对论”项目还在提名阶段。但如此荒唐的“成果”得以推荐并进入公示阶段，已经是对推荐者、审查者、其他参评者及公众智商的一种侮辱，同时也是对中国科研圈及科研评审机制的一种羞辱。
(XYS2021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