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一些看法

作者：舟山

美国的“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如今正发展的如火如荼，并且得到了英国，加拿大，新西兰等国家众多民众的支持，但对于此事的看法于国内和国外，却是完全不同，国外大多支持，国内却更多的是否定，指责和调侃。作为一个成长于大陆，从没踏入美国领土的人，也说不上对美国有多了解，对于美国种族问题，我是个门外汉，但好在如今网络发达，信息充分流通，很多资料都能接触到，随时观察随时了解各方面的信息。“隔岸观美”，也针对几个问题斗胆谈谈自己的看法。

1美国黑人中存在着社会问题（姑且不论某些问题是否真的存在）是否代表黑人天生有问题？前者是一个社会学问题，后者是一个生物学问题。某一人群的社会层面的问题证明不了人群的基因问题。很多人喜欢列举黑人的社会问题，比如相对白人更穷，文化水平专业技能更低，未婚生子比白人多，犯罪率比白人高，但关键是，这些问题是环境造成的还是基因造成的呢？生物学层面上，整个人类都是一个物种，我们中国人的基因和黑人的基因99.9%相同。没有科学上的依据证明黑人身上天生存在着劣质基因，没有证据证明黑人天生懒，笨，穷，坏，有暴力倾向。所以，黑人群体的问题并不能构成我们歧视黑人的理由，原因还是得从环境方面去找。

2什么是种族歧视？很多中国人对于美国的种族歧视有一个错误的理解，认为所谓的歧视主要是心理层面的，觉得不就是人家在心里面瞧不起你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自己努力不就行喽。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早就解决了，但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美国的种族歧视很多时候体现为一种系统性的社会规则，这种社会规则可能通过法律，可能通过权力，可能通过种族偏见来施行。就如同在中国，城里人对农村人，体制内对体制外，有编制的对没编制的歧视不仅是一种心理状态，伴随而来的还有资源的分配。米歇尔·奥巴马在她的自传《成为》中讲述了她的家族的一些故事，现摘录书中的几段。

“如果是在一个美国梦式的故事里， 20世纪30年早期祖父来到芝加哥后，会找到一份好工作，还可以设法上大学。但是，现实远没有那么美好。工作很难找，部分原因是当时一些大工厂更愿意雇佣欧洲移民而非黑人。祖父什么工作都做，他曾在保龄球馆整理球瓶，业余时间做点儿杂活。慢慢的，他向现实妥协，放弃了上大学的想法，转而考虑参加培训，希望成为一名电工，但就连这个计划也很快受挫。如果你想在芝加哥做一名电工（或者炼钢工人、木匠、水管工等），或者在任何一家大工厂工作，你必须有工会会员证，但黑人基本不可能拿到这个证。

这种特殊形式的歧视改变了几代非洲裔美国人的命运，包括我家族里的很多人，限制了他们的收入、机会乃至志向。因为无法加入工会，我做木匠的外祖父不能去大建筑公司工作，那些公司接的活儿工期长，收入稳定。特里，就是姑婆萝比的丈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了水管工的工作，转而去做了卧车服务员。还有我的皮特舅舅，他因为无法加入出租车司机工会，只能开没有执照的黑车，在西城一些危险的地区接活儿，一般的出租车都不去那里。他们都是头脑聪明、身强力壮的男人，却没有机会得到收入稳定、薪水丰厚的工作，所以也没有能力买房子，送他们的孩子上大学，或者为退休生活攒钱。我明白，那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让他们很痛苦，他们被困在无法施展才华的工作岗位上，看着白人被越级提升，有时还要负责培训新员工，而且心里知道这些人可能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上司。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这怎能不让他们心怀愤恨和疑虑。”

可以看出，美国黑人在从事很多工作的时候遇到了种种障碍，白人通过工会的形式给自己设置了特权，使他们得不到稳定的薪资优渥的工作，限制了黑人的发展，也限制了黑人后代的发展。这些事情还发生在黑人为了逃避南方的种族压迫迁徙而来的芝加哥，也就是说，在保守势力强大的南方，种族歧视更甚。从建国开始，美国的白人制定了有利于他们的社会规则，虽然有持续的抗争，黑人的处境有所改善，但这些不合理的规则并没有完全消除，就算在罗斯福新政中，美国加强了政府干预，各种资源也主要向白人倾斜。20世纪上半叶，白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对黑人动用砍头、火烧、鞭打等私刑， 1921年，数以千计的白人暴民摧毁了有“黑人华尔街” 之称的塔尔萨的一个富裕的黑人地区，甚至直接动用了飞机点燃整个社区，300余人死亡， 8000余人受伤，大屠杀发生后，白人删除城市档案，威胁记者和学者采访幸存者，企图抹掉真相。历史上白人持续的通过各种方式维护着自己的特权，保障他们的地位，给黑人投票设置障碍，在教育，培训，金融资助，职业发展，事业开拓等方面打压黑人的上升通道，白人靠着他们所建立的机制不断的剥夺黑人的机会。一个残酷的很多人不知道的现实是，所谓的每个人都有公平的机会实现理想的美国梦，其实是不包括黑人的。正如马丁·路德·金的女儿伯尼斯· 金所指出的，系统不是被破坏了，而是它本来就是这样被建立的（ The system isn’t broken, it was built this way）。建造美国这个大房子的地基本身就不完善，很多问题都是系统性的，是沿着错误的地基建造起来的，单纯的修修补补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华人中还有这种说法，黑人如今不是也享受了福利照顾吗？不是也能领福利券吗？黑人不是靠领福利已经把他们都养懒了吗？其实黑人今天得到的这点福利跟他们的遭遇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曾经看到一个视频，台上一名演讲者，对着观众说：“你，作为一名白人，如果愿意接受在这个社会中黑人所遭遇的那些对待，请站起来。”台下没有一名白人观众站起来。

3黑人真的不努力吗？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黑人的穷都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努力不上进，然后现身说法举出身边几个人的例子，你看看那个谁原来出身也很差，但人家很努力，不是依然过的很不错嘛，只要努力就能改变，所以最终结论是黑人的问题都是因为黑人自己不努力造成的。这种完全不考虑客观实际的“努力决定论” 让我想起了花650万美元让女儿进入斯坦福大学的步长药业老总，其女儿在网上做讲座介绍留学经验时反复告诉网友，进入斯坦福不难，只要努力就可以了。一些靠自己的特权加持取得成功的人喜欢单方面强调努力的因素，因为这样可以掩饰自己的特权。我这样说不是指人不应该努力，也不是想表明如果环境不利就一定无法出头，只能自甘堕落。环境不利同样有一部分人靠机会也好靠天赋也好，经历重重磨难，一路披荆斩棘，取得世俗上的成功，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相当比例的人因为机会的欠缺被挡住了。不能因少数人靠努力取得成功的幸存者偏差而否定大部分人因资源匮乏而无法成功的事实，更多的情况是，你努力了，也没用。而且很多人所不了解的是，就连“努力” 这种看上去完全是由个人主观决定的事情，也是受客观环境影响的。心理学上有一种叫做“习得性无助”的现象，当条件越有利，你受到的鼓励与支持越多，你便越有盼头干劲越足，环境越糟，你一次次被现实打击，觉得未来渺茫，这种挫折感也会时刻影响着你，意志逐渐被消磨掉，就像米歇尔所说的，“失败先是一种感觉，很久后才会变成实际的结果。它先是由自我怀疑滋生出无力感，而后升级，这一切通常是由刻意营造的恐慌所导致的”，这种“ 失败情绪”附着在那些经济状况始终得不到改善的家长身上，影响他们的孩子。“努力”是一种品质，这种品质同样需要环境的培养与塑造。

4 美国不是民主国家吗？黑人有选票，不是可以通过投票来争取自己的利益吗？看上去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就像前面所说，美国这个国家的管理方式，制度规则是由白人建立的，从一开始就对白人有利，且不说建国时期的将黑人算作3/5个人，以及历史上规定祖父投过票的人才有投票权等限制黑人权利的条款，就是如今，黑人的投票权也面临身份刁难，不公正划分选区等障碍，有好几个州竟然有五分之一的黑人被剥夺了选举权。而且有些问题属于系统性问题，不是仅仅投票就能解决的，需要进行制度上的整体改造。比如对于警察针对黑人滥用暴力问题，一部分原因是城市的警察局长是由市长任命的，不是选举产生的，不直接对选民负责。政治学者福山总结了成功自由民主制的三个要素：强大的国家，法治和负责制政府。美国极端化的制衡体系导致政治僵化，少数人可以裹挟多数人，消弱国家贯彻民众意愿的能力，比如奥巴马执政八年里，党争激烈，经常受共和党“ 程序性阻挠议事”制约，导致很多任命和法案无法通过。

5 如何看待抗议游行中的打砸抢烧？其实我对这个问题并不太关注，除了一些趁火打劫的机会主义分子（哪个族裔的人都有），一些栽赃抗议运动的捣乱分子外，真正采用极端方式的人极少，而且很多时候所谓的骚乱其实是警察对毫无挑衅行为的人群滥用武力导致的，本来人群是和平的，警察来了就开始骚乱了。绝大部分人是采用和平理性的方式表达意愿的，甚至有示威者保护落单的警察，守在街边的店铺门口进行保护，即使真有极少数人采用了某种极端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美国脱口秀主持人崔娃有这样一种观点，黑人之所以遵守法律和秩序，是因为他们和这个社会之间默认达成了一个契约，在这个契约中，会保障他们得到社会的公平对待，如果这个社会违反了契约，黑人自然会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很多人指责黑人劫掠（ looting），其实历史上白人一直对黑人进行着合法的劫掠，如果你无法体会这一点的话，可以试着想一下这样一种场景，假设你是一名中国高考考生，考试结束后你得知你进入某所大学的名额被一位家里有权有关系的考生顶替了，从此你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你将是一种什么心情？恐怕你会情绪崩溃吧？而这就是历史中美国黑人所不断经历的，以前是奴隶，毫无人身自由，美国内战后，林肯解放了黑奴，但后来南方保守势力回潮，一系列吉姆·克劳法通过后，黑人在之后一个世纪中重新沦为了另一种形式的奴隶，由于种族隔离，黑人不能去白人的学校上学，享受不到优质的教育资源。二战后，白人士兵可以拿着政府补助上大学，上技术学校，从此改变人生命运，而黑人士兵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白人可以从银行拿政府担保的低息贷款，付较低的首付比例买上房子，从此享受着财富升值，黑人却需要拿更高利息的贷款，付更高比例首付，接受更严苛的条件，一不小心房子就会被房地产商收走，而且白人设置种种条件阻止黑人买白人区的房子。还有其他的差别对待黑人的不公平的政策太多了，这些算不算一种合法的劫掠？有人说如果把美国社会比作一所大房子的话，黑人就处在一楼，里面有一条管子持续的抽取黑人的血液输向高层。黑人经历了这么多，并且很多歧视依然存在，你现在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恐怕有些困难。在鸡蛋与高墙之间，无法做到所有的鸡蛋100%保持完美。我这样说并非支持黑人采取极端暴力行为，而是陈述一种事实。有些人对黑人遭遇的歧视毫不关心，甚至予以否认，但一看到有骚乱，有砸玻璃，有looting，便立马跳起脚来，在他们眼里，黑人的命还不如商店里的物品重要，绝大多数示威者的和平有序他们视而不见，警察的粗暴滥权他们装聋作哑或者造谣粉饰，却夸大渲染极少数暴力劫掠行为，本质上是想用所谓的社会秩序来压制黑人所遭受的社会不公。沉默的人是没有资格指责的，当你默认这样一种不公的社会规则继续施加在黑人身上的时候，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说是“帮凶”。“沉默即是暴力（Silence is violence）”，如果你不想看到黑人的暴力，那就应该与黑人团结起来，了解他们目前的困境以及产生的原因，倾听他们的诉求，重新制定社会规则，让他们真正得到公平的对待，毕竟“没有公正，便没有和平（No justice, no peace）”。

我们整个人类是一个大家庭，在我们按某些文化地理体貌因素被归类为黑人，白人，华人，犹太人，菲律宾人，越南人之前，我们首先是人，我们基于人的共性远远大于基于不同族群的差异，如今美国不同种族的社会状况的差异完全是由人的偏见狭隘自私所造成的。我们不能因果倒置，用黑人因被歧视而导致的问题来寻找歧视黑人的理由。将问题归因为黑人天生好吃懒惰是简单的，搞清楚导致问题背后的社会因素，历史因素，政策因素是有困难的，但前者会让我们走向偏狭，变得头脑简单，滋生恨意，后者让我们抛弃那种先形成结论再寻找证据的思维方式，变得睿智，开放，包容，增强我们的同理心。看到游行的人群中大量的白人走出来，和黑人站在一起，他们愿意放弃自己的特权，甚至冒着被警察殴打的风险在最前面，真心为他们的善良与大爱感动，我想，这才是真正让美国伟大的地方。

(XYS2020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