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记者 吴雨俭 驻香港实习记者 文思敏）7月23日，北京左安门内大街59号的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经侦支队，来自多个不同P2P平台的多位投资人，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报案材料汇聚于此，其中就包括近期出现逾期的爱钱帮的投资人。
7月20日晚，爱钱帮发布良性退出公告，称目前网贷生存环境恶化，平台的流动性几近枯竭，因此无奈做出“良性退出”的决定。几个小时后，良性退出公告被“关于爱钱帮平台情况说明”所取代。
这一公告的背后，是爱钱帮前任董事长、资本运作高手张培峰，因涉嫌操纵证券市场在前一天被监视居住；与此同时，爱钱帮新上任的董事长、原百度副总裁陆复斌也在当日晚间宣布退出，而这封“分手信”距离他宣布以3亿元入股爱钱帮才半个月。
事实上，爱钱帮是此次P2P爆雷潮中的一员，其规模在业内并不算大。截至公告当日，平台累计交易额147.5亿元，截至6月底待收余额为16.5亿元。但值得注意的是，爱钱帮逾期的背后，集齐了部分爆雷平台的两大特征：在刚宣布融资后平台就突然清盘、平台曾易主并涉多家关联公司。
尽管目前经侦尚未对平台的逾期问题定性，但围绕张培峰、凯瑞德和爱钱帮及其资产端的股权展开分析，又一个串联着上市公司、关联企业和多家中小型P2P平台的“凯瑞德系”浮出水面。
融资后的突然清盘
新股东陆复斌的退出，成为压倒爱钱帮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是继投之家、抱财网、付融宝之后，又一家前脚宣布获得融资、后脚就出现项目逾期或爆雷的平台。
今年7月初，爱钱帮宣布完成B+轮融资，融资金额3亿元，投资方为信义资本创始人、百度原副总裁陆复斌。根据公告，陆复斌股权占比42%，同时出任爱钱帮董事长一职，其妻李青妮任公司法人代表。
P2P行业正处多事之秋，爱钱帮在此节点获得融资本属喜事。但不到半个月，平台就发出清盘公告，并称爱钱帮收到陆复斌退出投资计划的通知。陆复斌在微信朋友圈中的公告则进一步透露了此次退出的具体原因。他指出，资产方公司爱车帮存在较为严重的逾期情况，且尽调机构与财务审计公司存在数据不准情况，造成数据结论严重偏差；在投资后两周内进一步了解底层业务和相关关联方时，发现整体存疑问题。他认为，自己“作为投资人、更作为受害人之一，对此情况震惊不已”，并“呼吁公司张总对投资人和股东负责”。
陆复斌慌忙中撇清关系，但投资人并不买账。
“陆的行为本身就是给爱钱帮背书，他的入股吸引了很多投资。”多位投资人向财新记者指出，在陆入股爱钱帮后，因为其个人的广告效应，加之平台又开展了一次奖励活动，不少人都选择了复投。财新记者查询爱钱帮官网，目前仍然能看到7月10日“迎B+融资3亿 陆老板再送豪礼”的公告。
财新记者联系了陆复斌，他表示目前比较敏感，一些问题不便回答，会向公安和经侦做出答复。而他此前在朋友圈宣布退出的公告已删除，最新进展是他通过自媒体对外宣布，将以个人身份参与到帮助投资者维权的行动中。
事实上，在近期爆雷的P2P平台中，并不乏类似爱钱帮这样在刚宣布融资后平台就突然清盘的平台。
比如投之家在被经侦定性为涉嫌非法集资的前一个月，也曾宣布与珈伟股份（ 300317.SZ ）母公司阿拉山口市灏轩股权投资有限公司（下称灏轩投资）签署了股权融资协议，获得4亿元B轮融资，同时注册资本增资至1亿元。但这一融资计划在投之家爆雷后遭到珈伟股份的否认，表示灏轩投资未与投之家签署任何投资协议，且从未对其进行投资。深交所针对这一问题对珈伟股份发出问询函，但目前尚未有答复。
此外，在7月中旬出现的两家逾期平台，也都是在宣布获得融资后不久便出现问题。其中，付融宝在宣布获得上市公司万家乐控股股东战略投资的8亿元后，出现逾期，因此被投资方暂停了合作。而抱财网宣布两家上市公司已同旗下运营抱财网的北京中联创投签订投资框架协议，计划共同注资近2亿元，几天后就公告项目出现逾期。抱财网创始人张志威对此则表示，融资信息系真实、可靠，入资计划正常进行，“媒体对于融资存在一定的误解，将股权融资和不发生逾期建立了强关联”。
“融资消息现在包括上市和融资，上市消息肯定可靠，但融资就很复杂，我认为现阶段90%的融资消息可能是虚假的，基本都是起到一个增强投资人信心的作用。当然这种消息也分为恶意和非恶意的，可能有些是稍有眉目，为了稳定情绪所以就先发布了。但在现阶段行业比较动荡的阶段下，投资机构一般都很难进行投资决策。”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法与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尹振涛表示。
“早几年的P2P融资，其实很多是为了找投资方背书。如果是投资方的自有资金，可能还比较真实，但是很多投资机构的钱是募集来的，通过私募计划或集合券商计划募集，相当于只是走了个通道。但是从效果上看，就是知名券商、PE、VC投资了。除此之外，一些国资平台的子公司、孙公司也会做这类入股站台的事，甚至明码标价。”百舸新金融智库创始人陈文则告诉财新记者。
他表示，目前P2P行业前景不明，投资方选择直接高调介入P2P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即便有，也是通过私底下的对赌协议，约定平台在顺利通过备案后才入股，一般不会高调行事。目前投资人需要擦亮眼睛把控融资消息的真实性，不能一味被所谓的利好蒙蔽，有些入股计划可能只是意向性的，而从意向到真正把钱打到位，还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
平台曾易主并涉多家关联公司
在陆复斌撇清关系的同时，爱钱帮问题的关键，集中在了前任董事长张培峰身上。而围绕着张培峰控股的上市公司凯瑞德（ 002072.SZ ），一个涉及多家P2P平台和资产端的“凯瑞德系”也隐约浮现。
来自浙江青田的张培峰，在2017年3月通过二级市场增持的方式成功入主凯瑞德，成为其董事长和实际控制人。张此前在市场动作颇多，熟稔于资本运作。2017年7月，在他以个人名义花5亿元买下了爱钱帮70%的股权后，爱钱帮高管和运营团队陆续大换血，只剩下原董事长王吉涛保留了一个董事职位。
据了解，爱钱帮的资产以车辆和房屋抵押为主，其中三大资产端，包括南方优卡能源（后更名南方联合能源）和元源普慧，以及爱钱帮的全资子公司爱车帮（7月11日股东变更为营口盛祥高汽车租赁公司）。
财新记者梳理公开资料整理可见，这其中有两大资产端，均与张培峰及其控制的凯瑞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凯瑞德原总经理谢曙之妹谢贝妮，通过凯恒资产管理公司拥有元源普惠49%的股份；而另一资产端南方联合能源的股东，是森然大实业有限公司，张培峰曾任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执行董事和法人代表。
财新记者以投资者的身份联系上元源普惠创始人曹志伟，问及元源普惠的资产是否来自于张培峰的凯瑞德，他对此坚决否认，表示“没关系，没有任何的关系”。而当问及谢贝妮的股东身份，以及谢贝妮与谢曙的关系时，他称，谢贝妮和谢曙的确是兄妹，但谢贝妮早期的股东身份是“帮我一个朋友代持的”，他当时也不知道谢贝妮与凯瑞德有关。目前，曹志伟的朋友已经退出。
值得注意的是，张培峰选在这个时间点急于出手爱钱帮，与整个P2P行业的大环境，以及他个人资产情况出现巨变或许也有一定关系。网贷之家5月的一份报告显示，爱钱帮5月成交量约为3.1亿元，环比下降12%。与此同时，凯瑞德在2018年5月复牌后，连遭八个跌停，市值股价腰斩，而张培峰的资产也大幅缩水数亿元，同时还面临着前股东的债务担保困境以及爆仓危机。根据凯瑞德最新发布的公告，因涉嫌操纵证券市场案，张培峰在7月19日被执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除了爱钱帮，信融财富、众筹宝、广信贷等P2P平台，均与凯瑞德或张培峰存在或多或少关系，而森然大实业旗下的资产端平台融信通，在股权转让前曾为熊猫金控旗下的银湖网和熊猫金库提供服务。
事实上，实际控制人串联着上市公司、关联企业和多家P2P平台的操作手法，在P2P行业尤其是中小型P2P平台之间并不鲜见。除了张培峰的“凯瑞德系”，投之家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温州“卢家帮”亦是如此。
陈文指出，部分上市公司介入P2P平台是为了做供应链金融，比如早期积木盒子、爱投资等平台的标的都在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这也是供应链金融比较典型的规模。但自从“8·24”网贷新规提出企业标的100万元上限的标准后，就出现了一些公司在每家平台借100万元、同时控制五家平台的现象，以此撑起供应链盘子的实际需求。除此之外，上市公司可能会考虑收购分布在不同省份的P2P平台，为此后的平台备案多做打算。
但除此之外，类似这样的操作手法也有潜在风险，比如自融、关联交易甚至集资诈骗。尹振涛向财新记者表示，随着这两年P2P平台的转型、并购和退出逐渐增多，这个过程中，确实有一些上市公司、民营企业通过并购多个P2P平台来为自己输血。从之前出现风险事件的机构来看，的确很多都存在自融、大股东操纵的问题。
陈文指出，平台发假标可分三种情况：一是纯粹的欺诈行为；二是通过注册壳公司，以关联交易的方式发假标，将资金转入自己的口袋；三是平台坏账太多出现流动性紧张，因此平台自己选择发行假标，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
一位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今年年初他曾帮一家P2P平台寻找买家。一般P2P平台的估值是平台待收金额存量的30%-40%，当时曾前后接洽过三四十个买家，其中一名买家同意以38%的估值购买，没有砍价，并表示自己在广西做房地产业务，可以以一家上市公司或者国企的背景来收购。但在后来的尽调过程中，中介机构发现此人在澳门赌博已经输掉了几千万，因此买卖并未成交。而此轮P2P爆雷，才发现他手上持有好几家P2P平台。
前述寻找买家的P2P平台，最终在一两个月后卖给了上海的一家国企。但前述知情人士表示，直到后来才发现，国企背后的买家还拥有另外四五家P2P平台。“当时觉得还是比较靠谱，直到这次P2P爆雷了，才明白其中的问题。”他表示。
据财新记者了解，这家P2P平台，就是近期出现项目逾期的猴子理财。2018年初，上海国企上海宏能实业公司全资控股子公司、上海纬昭实业有限公司，全资收购猴子理财的母公司浙江贵发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据前述知情人士介绍，由于平台上大多是一到三个月的短期投资项目，有的投资方买下网贷平台之后，等此前的真实项目到期结束后，就开始将他们自己批量注册的公司借贷项目发上去，这样投资人的钱就流入了投资方自己的口袋。而且，由于一个公司在一个平台的借贷上限是100万元，投资方就会把同一个公司放在多个平台上重复借贷，将虚假公司的注册效用最大化。
财新记者发现，猴子理财上的确有多个投资项目的借贷金额为98万元。
“现在P2P平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在于股权关系比较混乱，很难查清楚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和关联方到底有谁，所以要进一步推进平台的信息披露。”一位地方监管人士曾向财新记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