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记者 王自励)在沙特政府10月20日首度改口承认,沙特籍异议记者贾马尔·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已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领事馆内遇害后,沙特外交大臣朱拜尔(Adel al-Jubeir)又在10月21日表示,被多方指认为事件主使的沙特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对此事并不知情。
“王储并不知道这一行动。甚至连我们情报部门的高层也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朱拜尔在10月21日接受美国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表示,“做这件事的人采取了超出他们职权范围的行动。很明显,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更糟糕的是他们试图掩盖事实。这在任何政府都是不可接受的。”
自卡舒吉10月2日失踪且遇害后,沙特方面先后给出了相互矛盾的解释:起初沙特方面称卡舒吉已于失踪当日“活着”离开沙特领馆;后又迫于舆论压力,承认卡舒吉已在领馆内死亡。(详见财新网报道“沙特首度承认失踪记者死于“拳斗” 18名涉事者被捕”)
但沙特方面对卡舒吉事件的最新官方通报,并未描述卡舒吉遇害的细节,仅称其死于和涉事人员的一场“致命的拳斗”,而后又称他是在打斗中因窒息而死。截至目前,沙特官方都没有确认、或否认此前土耳其匿名官员向媒体指称的“卡舒吉的身体在领事馆内被肢解”等传闻。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10月21日的电视演讲中表示,他计划在10月23日土耳其执政党正义发展党召开的例行会议上,正式披露土耳其政府对卡舒吉遇害事件的调查结论。
据土耳其官方通讯社阿纳多卢通讯社报道,埃尔多安当时说,他将以一种与沙特方面“非常不同的方式”,阐释卡舒吉遇害的前因后果。这位土耳其总统还称,“我们寻求正义——不是通过一些普通的步骤,而是在赤裸裸的真相中进行揭露。这一事件(真相)将得到彻底的揭晓。”
据土方调查官员此前向媒体指认,执行暗杀卡舒吉任务的沙特人士中,包括多名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亲近的人士。其中,至少三人被认为隶属于王储的安全保卫团队。还有一人被指认为沙特外交官,他曾多次被拍到在王储外访时伴随其左右。
但沙特外长朱拜尔在10月21日福克斯新闻的采访中称,涉案的沙特人员“并非与王储关系密切的人”。他还说,目前沙特方面并不清楚卡舒吉尸体的去向,也没有获得和听取过土方声称掌握的记录案发过程的录音证据。
朱拜尔强调,在相关调查完成之前,外界不应急于对案件下结论。在采访中,他还提醒提问的福克斯记者参考美国在处理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丑闻一事上的时间表,并据此表示“(调查)这种事情是需要花时间的”。
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事件是指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后,在伊拉克阿布格莱布监狱大量关押、审讯和虐待囚犯的丑闻事件。该丑闻在2004年4月经媒体曝光后,有多名美军士兵因此受审,并被判刑。但在当时,获刑的全都是美军低级军官,并没有高级将领或政府官员因此受到处罚。
在10月21日的采访中,朱拜尔还特意向卡舒吉的家人致以哀悼。他说,“我们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我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希望它可以得到避免。不幸的是,一个巨大而严重的错误发生了。我向他们保证,肇事者将被追究责任。”
据沙特官方通讯社(SPA)报道,沙特国王萨勒曼和王储穆罕默德已于10月21日致电卡舒吉的儿子萨拉赫(Salah Khashoggi),向他和他的家人表示哀悼。报道还称,萨拉赫对国王和王储的哀悼表示感谢。
面对国际社会不断升高的质疑声,近日沙特方面已开始通过多方渠道发声,试图改变当前舆论对沙方不利的局面。
就在沙特政府10月20日发布官方通报的一小时后,又有一位匿名的沙特政府高级官员,向路透社等媒体提供了关于卡舒吉事件的更多“调查发现”。在这位官员提供的事件版本中,卡舒吉是在涉案人员“误解上级命令”的情况下,遭后者“锁喉”致死。
这名沙特官员称,沙特政府曾下达过一项将居住在海外的异见人士召回国的命令,这份异见者名单上也包括已在2017年移居美国的卡舒吉。因此,当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馆向上级通报称,卡舒吉已预约将在10月2日到该馆领取结婚文件时,沙特情报局副局长艾哈迈德·阿西里(Ahmad al-Assiri)便立即派遣了一支15人组成的特工小队,前往伊斯坦布尔与卡舒吉对峙。
但据这位沙特官员解释,上述本意是“劝服卡舒吉回国”的王室命令,在下传至中下层情报官员的过程中遭到了“误读”。
该官员描述称,当卡舒吉在领馆内遭遇这批特工人员后,双方发生了冲突。当时,卡舒吉一度试图逃跑,但遭到了特工人员的阻拦,后者还对他进行拳打脚踢。在卡舒吉的反抗和尖叫声中,一名特工掐住了他的脖子,最终将他勒死。随后,一名特工换上了卡舒吉的衣服离开领事馆,试图制造卡舒吉已平安离开领馆的假象。
到目前为止,围绕卡舒吉遇害事件最引人关注的疑团之一,便是卡舒吉尸体的最终去向。
土耳其调查官员此前怀疑,卡舒吉在领馆被杀害后,尸体遭到了“肢解”,并由一辆黑色面包车转运至他处。
目前,土方调查人员仍在该国境内搜寻卡舒吉的DNA样本。他们初步怀疑,凶手很可能将尸体丢弃在了伊斯坦布尔近郊的贝尔格勒森林(Belgrad Forest),以及伊斯坦布尔以南90公里处亚洛瓦市(Yalova)附近的农村地区。
但据上述匿名的沙特官员描述,涉事的沙特特工在作案后,将卡舒吉的尸体“裹在地毯内”,并交给了土耳其当地的一名“同伙”处理。因此,沙方并不知道尸体最终去向何处。
当被路透社记者追问卡舒吉是否如土方调查人员所称,在被凶手审讯时遭到“折磨”,尸体被“斩首”、“肢解”等,这名沙特官员则回应称,沙方的初步调查并未表明这些细节。
由于过去两周多以来,沙特方面就卡舒吉事件的论述几经改口,且未能提供任何可经推敲的证据,目前国际社会对沙方所谓“卡舒吉系死于拳斗”的解释存在广泛质疑。
就连此前一直“力挺”沙特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最初评论上述沙方说辞“可信”(credible)后,又在10月20日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改口批评道,沙特方面对卡舒吉事件的说明“乱七八糟”(all over the place),其中“显然存在欺骗,也存在谎言”。
但在表达不满的同时,特朗普仍不忘强调沙特是美国的一个“极好的盟友”(incredible ally),并重申美国不应为此事而中断对沙特输出武器。
至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在卡舒吉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特朗普则称,“没有人告诉我他应该为此负责,也没有人告诉我他没有责任。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如果不是他的责任,我会很高兴。”
对于这位年仅33岁的年轻沙特王储,特朗普还评价道:“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他被认为是一个能控制事态的人,我是从积极的角度这么说。”
但在美国国会方面,沙特王储可能卷入的这起骇人听闻的记者被杀事件,引发的反应则更为强烈。目前,来自两党的国会议员均发声呼吁白宫对沙特采取惩罚措施,选项包括制裁沙特、削减或取消对沙特的军售和军事援助、驱逐沙特驻美大使等。
英国、法国、德国也在10月21日发布的一份联合声明中表示,目前沙特在此前提供的官方通报之外,仍“迫切需要澄清”10月2日案发当天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馆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份声明强调,即便是沙方在通报中提出的“卡舒吉死于拳斗”的说法,也需要得到相关证据支撑,才能被认为是可信的。
此前一直避免对卡舒吉事件做公开表态的土耳其政府官员,也在沙特方面给出自己的官方解释后打破沉默。
据土耳其《自由报》(Hurriyet)报道,土耳其执政党正义发展党人权事务副主席Leyla Şahin Usta在10月20日表示,沙特方面本应在“局势发展到这一阶段之前”就对卡舒吉的遭遇做出解释,并称如果沙特官员此前就能承认卡舒吉是在其驻外领馆内遇害的,那将对调查“更有价值”。
另一名土耳其正义发展党的副主席Numan Kurtulmuş则在10月20日表态称,土耳其将“永远不会允许掩盖卡舒吉被杀的真相”。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长办公室10月21日表示,目前卡舒吉的土耳其籍未婚妻坚吉兹(Hatice Cengiz)已受到土方的“24小时保护”。坚吉兹是10月2日卡舒吉从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馆失踪之前,最后见到卡舒吉身影的事件证人。据阿纳多卢通讯社报道,保护坚吉兹的任务将由土耳其警方负责执行。
在10月20日沙特方面最终证实卡舒吉已经遇害后,此前一直苦等消息的坚吉兹,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卡舒吉过往演讲的视频,以此表达对逝者的思念。这段视频中,正对着镜头发言的卡舒吉,突然被一只跳到他膝上的猫打断了讲话。原本一脸严肃的卡舒吉随即低下头,冲着猫咪笑了起来。现场工作人员也被这一场景逗乐。
在这段视频的配文中,坚吉兹如此写道:“他们从我的世界带走了你的肉身存在。但我亲爱的,你美丽的笑声将永远留驻在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