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一個海外大陸生的一次反送中遊行日誌

by , at 09 December 2019, category :

十月一日,中國在慶祝中共掌權七十週年紀念日,我的微信朋友圈裏充斥著一片政治色彩濃重的番茄炒蛋旗幟與王菲的紅色單曲。與此同時,香港的運動再一次進入白熱化,十七歲的少年被近距離實彈射擊,在醫院未脫離生命危險。本打算在今日保持沈默的我看到新聞後最終在朋友圈打下了這段文字,殺死了自己在中國大陸的社會關係。

「本來打算今天什麼都不發的,但是剛起床就看到中學生心口中槍(實彈)生命垂危的新聞,看著視頻上他倒在地上,年輕的軀體一動不動,我在清晨——一天中本該心情最好的時間,眼淚再一次忍不住決堤。一邊的年輕人在前線擋子彈,另一邊的年輕人明明有獲取未經篩選過濾的信息的技術與能力卻選擇性失明,為tyranny、totalitarianism搖旗吶喊助威。雪災到來之際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人可卑微如塵埃不可扭曲如蛆蟲。這些罄竹難書的暴行,你們每個人都有份。

這條朋友圈發了之後百分百還會有一批朋友把我拉黑或者屏蔽。我很難過,但這不是一種選擇。就像肢體感染需要截肢一樣,沒人想截肢,但是不截肢就會死。我不想失去往日的好友,但因此而沈默,因此而停止為正義發聲,那一部分的我就相當於死亡。

我放下手機,躺在床上,忍不住放聲大哭。

今年八月初,我在香港反修例運動愈演愈烈之時,來到了香港與在港工作的朋友一齊參加當日的反送中遊行。

在前往遊行起點的路上已能感受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MTR地下通道裏有學生在派發呼籲幾日後全港三罷的傳單,街頭巷尾的牆壁與支柱上也皆是反送中相關標語與五大訴求。與友人臨近起點之時,身著黑衣的人潮如同將墨汁滴入清水的影像倒帶般從四面八方匯聚一路。

下了天橋,有阿伯在必經之路派發當日的遊行海報。我接過海報,對阿伯說「加油!」,阿伯抬起頭,笑著回我道「加油!」。

到了晏架街公園時,遊樂場/球場早已站滿了參加當日集會遊行的手足在場內聆聽機會嘉賓的演講,我與友人便在外等候遊行開始。因擔心中國強大的人臉識別技術,考慮再三後我最終與友人折返找到了一家七仔便利店買了口罩戴上。

場外有阿伯站在高地高舉港英旗幟。在大陸的網絡上,該行為是最被民族主義者謾罵的行為之一。但當這些狂熱民族主義者極盡所能口吐污言穢語時,是否有想過為什麼港人會懷念曾經的港英時期呢?沒有人願意被殖民,為什麼前殖民地的公民會懷念曾經的殖民時代?『因為現今的「宗主國」比前宗主國』更加糟糕!這個答案難道還不明顯嗎?

遊行開始時,志願者們在路旁為市民派發飯糰與飲用水,讓我想起「逆權司機(the Taxi Driver)」中,宋康昊駕車抵達光州時,市民們也是如此時此地一般自發為運動者提供食物與飲水,我想起光州市民為自由與民主所付出的血與淚,忍不住鼻子一酸。「唔該晒!」「唔使。加油!」人們的心情在當時還未如幾個月後那般沈重,接過食物的市民笑著與志願者們互相鼓勵、道謝,繼續前行。

「香港警察,知法犯法!」

「五大訴求,缺一不可!」

「林鄭,下台!」

⋯⋯

遊行隊伍中的口號此起彼落,交相呼應。身後有一群大概是結伴而來的大學生,其中一個男生喊出口號的前半段,但因和附近另一先一秒喊出的口號撞上以至於無人回應他的口號,場面頓時有點尷尬,他的朋友們隨即發出一陣歡樂的爆笑。寫下這段文字之時,正值黑警攻入PolyU,我不知道這群和我同齡的學生們是不是守在其中的一人。

隊伍中有不少非亞洲人,他們用著蹩腳的廣東話,與市民們齊聲喊出口號。隊伍旁邊的居民樓上,不少人探出窗戶,手舉黑色紫荊旗、標語,為市民打氣。頭髮花白長者、中學生,坐在輪椅上的行動不便者,都在隊伍中,堅定地前行,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和港人的「連結」。

隊伍行進到一半時,有車輛通過。看似並不齊整的遊行隊伍,在幾個自發進行指揮的手足,如同摩西過海般地分出一條路。這些場面大陸的網絡上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們看不到兩百萬人出街的秩序井然,他們看不到佔領立法會時佔領者對珍貴藏品的保護⋯⋯他們看不到被無視民意的港府與其幕後黑手所逼入絕境前港人的質素,他們看不到系統性的暴力與壓迫,他們只能看到個別示威者的過激行逕,並將其瘋狂地放大,一葉障目,以個體的過激暴力行徑否定整場運動的正當性。

遊行結束後返深圳前,我將當日所拍攝的影像上傳到了Google Photo再將其與本地照片刪除,以防過關時被查驗。

過了關口,看到大幅的紅色宣傳標語,我知道我又回到了那片土地。我強忍著生理性不適,快步走過這個醜陋的Propaganda。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

See Also